近日，歐盟理事會投票通過了碳邊境調節(jié)機制（CBAM）。這標志著歐盟CBAM走完了整個立法程序，可以說“正式通過”了。

由于歐盟CBAM的征收場景是在貨物貿易進出口環(huán)節(jié)，因此，歐盟CBAM又被大眾稱為“碳關稅”,歐盟也被稱作全球首個征收“碳關稅”的經濟體。

歐盟“碳關稅”的實施，其影響不僅在被納入征收范圍的行業(yè)，更波及與此相關的產業(yè)鏈。本文將細述歐盟CBAM的出爐過程和中國企業(yè)必須知道的幾大核心問題。

歐盟CBAM是什么？

歐盟CBAM是指歐盟即將推出的碳邊境調整機制（Carbon Border Adjustment Mechanism）。該機制旨在將進口到歐盟的產品的碳排放負擔納入考慮，以推動全球減排和環(huán)保制造業(yè)的轉型。具體來說，歐盟CBAM是在貨物貿易進出口環(huán)節(jié)中，歐盟針對碳排放水平較高的進口產品征收相應的費用或配額，將涵蓋鐵、鋼、水泥、鋁、化肥、電力、氫等商品，以及特定條件下的間接排放。

據悉，歐盟CBAM是歐盟“綠色新政”戰(zhàn)略的核心內容，旨在解決碳市場機制下可能存在的“碳泄漏”問題。歐盟認為，如果一些公司將總部設在歐盟，同時將高碳排的生產活動轉移到氣候政策相對寬松的國家，或者一旦歐盟地區(qū)流通的商品被高碳排進口產品所替代，就會發(fā)生“碳泄漏”。

歐盟CBAM如何征收？

據悉，歐盟CBAM實施細則會在今年10月1日前發(fā)布，但從歐盟目前通過的法規(guī)版內容可以看出清繳方式和大致流程：

清繳方式：

CBAM費用清繳由歐盟設立統(tǒng)一的執(zhí)行機構負責。歐盟進口商需向該執(zhí)行機構申請獲得CBAM征收范圍內產品的進口申報資格，經批準后成為“授權申報人”(注冊進口商)才能進口相關產品。每一個注冊進口商將在CBAM管理系統(tǒng)中擁有一個獨立賬戶。

在清繳時間節(jié)點方面，CBAM并非在產品進口環(huán)節(jié)逐筆征收，而是在第二年的1-5月期間統(tǒng)一結算。

具體流程如下：

(1) 申報清繳。在每年5月31日前，進口商需向CBAM執(zhí)行機構申報上一自然年度其進口產品中所含碳排放量，以及將要繳納的與上述排放量相對應的CBAM電子憑證(即CBAM證書)數量。一張CBAM證書對應1噸碳排放量；

(2) 回購注銷。年度清繳完成后，CBAM執(zhí)行機構應回購進口商賬戶上多余的CBAM證書，回購價格為進口商購買時的支付價格，回購數量上限為進口商在上一年度購買CBAM證書總數的10%。若回購后，進口商賬戶上仍有多余證書，則由CBAM執(zhí)行機構在7月31日前清零；

(3) 處罰方式。若未完成CBAM履約或偽造數據，則進口商(即申報人)將受到處罰，需補足未交的CBAM證書，且根據上一年度CBAM證書平均價格的3倍繳納罰款；

(4) 二次交易。目前，CBAM證書是否可以進行二級市場交易暫不確定。

計算方式：

CBAM稅費=CBAM稅率×碳排放量=(EU ETS碳價-出口國碳價)×(產品碳排放量-歐盟同類產品企業(yè)獲得的免費排放額度)

其中：

EU ETS碳價：為上一周現貨拍賣平均結算價

碳排放量：包含二氧化碳、一氧化碳和全氟化物三種排放

歐盟CBAM如何影響中國碳價？

據悉，我國碳市場僅覆蓋電力行業(yè)，其實難以有效應對CBAM帶來的挑戰(zhàn)和潛在風險。歐盟CBAM逐漸生效帶來的壓力，會倒逼國內加速企業(yè)低碳轉型，并對碳價造成影響。

關于歐盟CBAM對碳價的影響，新京報零碳研究院采訪了南京大學（溧水）生態(tài)環(huán)境研究院碳資產聯(lián)合發(fā)展中心副主任邵先輝。邵先輝表示，碳價對應全球碳資產（配額資產+自愿減排資產）的總價值，碳關稅強制增加了納入碳市場交易的碳排放量，理論上來講會適度降低歐盟碳市場的碳價，但也會提升其他碳市場的碳價水平，最終促進全球各碳市場間的價格平衡。從全球碳市場的角度，歐盟碳關稅對推動全球碳市場聯(lián)動是有益處的，也能刺激我國碳市場發(fā)展和成熟。邵先輝列舉了六點歐盟CBAM對我國碳市場的中短期影響：

1、全國配額市場會加快高排行業(yè)如鋼鐵、水泥、鋁、化肥等行業(yè)的納入速度；

2、今年開放的全國自愿減排CCER市場將迎來井噴，非控排企業(yè)會紛紛試水，參與交易；

3、全國市場及地方試點市場的碳價會逐步回暖，但在宏觀控制下，不會出現大幅度波動；

4、首批受碳關稅影響的企業(yè)會加大減排力度，推動新技術相關減排方法學的開發(fā)和應用，從而增加CCER市場期貨交易量；

5、加快推動香港、海南等地的國際碳交易市場建設與開放；

6、促進國內減排項目參與國際開發(fā)與跨境交易。

歐盟CBAM如何讓世界貿易格局“重新洗牌”？

盡管歐盟領導人表示，歐盟CBAM針對的是企業(yè)，而非國家，并強調歐盟希望在碳定價方面與其他國家政府盡可能展開廣泛的合作。歐盟經濟專員保羅·真蒂洛尼（Paolo Gentiloni）也稱歐盟CBAM是“一種環(huán)境政策工具，并非稅收、關稅工具，它符合國際貿易的規(guī)則”。然而，一些國際歐盟外國家并不買賬，認為其頒布就是一種單邊主義的保護措施。

新京報零碳研究院采訪了清華大學能源環(huán)境經濟研究所副所長段茂盛。段茂盛表示，歐盟CBAM不至于導致貿易戰(zhàn)，但確實是一種單邊措施。歐盟內部有ETS（歐盟排放交易系統(tǒng)），歐盟的企業(yè)是受到EST監(jiān)管的實體，面臨比較高的碳排放成本。歐盟外國家出口到歐盟的產品碳排成本低，又和他們在同一個市場競爭，所以歐盟才會有CBAM這樣的單邊措施。

業(yè)內人士稱，歐盟CBAM是貿易單邊保護，不符合國際貿易的基本準則，并列舉兩點作為佐證：

一是基于非歧視原則和國民待遇原則，歐盟碳邊境調節(jié)機制的出臺并不符合WTO的相關規(guī)定。非歧視原則要求“各國對來自不同世貿組織成員國的進口產品一視同仁”；國民待遇規(guī)定“不能把國外產品置于國內產品的劣勢”。歐盟在CBAM草案中指出，如果進口商品已在原產國內支付碳成本，則在CBAM的支付中可以扣除這部分成本。但草案尚未對可抵扣的碳成本予以更詳細的說明，這將加劇國際貿易的不平等，也會在各國之間逐漸形成碳貿易壁壘。

二是基于約束稅率限制，國際碳價將逐漸向有利于歐盟的方向傾斜。WTO對其成員國進出口產品設定了約束稅率限制，實際征收稅率不得超過約束稅率。在歐盟ETS影響下，歐盟碳價居高不下，今年以來更是突破100歐元大關。歐盟CBAM的證書價格與ETS碳價總體掛鉤。分析人士稱，未來隨著歐盟CBAM正式落地，碳價或將進一步飆升。由此存在“碳關稅”超過WTO對歐盟約束稅率的可能性，這也實質上說明歐盟CBAM是一種貿易保護措施。

歐盟CBAM的推出勢必會造成世界貿易格局的震動。段茂盛表示，“長遠來看，歐盟CBAM肯定會對產品的競爭力造成非常大的影響，而且歐盟CBAM只是一個開始，但是這件事得分兩面來看：一方面，跟過去沒有歐盟CBAM相比，對我們肯定有負面的影響，相關行業(yè)的出口成本高了；另一方面，政策是針對所有歐盟外國家的。舉個極端的例子，假如中國的生產技術，在所有的歐盟外的國家里面是最先進的，效率是最高的，碳排放強度是最低的，那在歐盟CBAM的政策下，反而是個競爭力提升的機遇。簡單地說，將來碳排放越低，競爭力就越強，這是一個大趨勢，碳排放將來也是一種資源。”

確實，歐盟CBAM的推出將為低碳技術先進的國家?guī)碇卮髾C遇，并有望在全球市場上占據優(yōu)勢地位。因此，歐盟CBAM的推出對全球減排有積極影響，將加速全球減排的步伐，并推動其他國家加入減排行動。這意味著其他國家也將面臨減排壓力，并需要在環(huán)保和碳減排方面制定政策措施。這將有助于改變世界貿易中環(huán)保問題的地位，促進國際貿易體系向更加環(huán)保的方向轉變。

歐盟CBAM對中國哪些行業(yè)有影響？

經查，2022年中國大陸對歐盟出口中涉及CBAM覆蓋行業(yè)總額約200億歐元，僅占對歐盟出口總額的3.2%，規(guī)模處于可控范圍。

歐盟CBAM首批覆蓋行業(yè)是水泥、化肥、鋼鐵、鋁、電力和氫行業(yè)。由于中國電力不出口，歐盟CBAM下的氫只涉及一個稅則號。2022年歐盟僅從中國進口了價值3134歐元的氫，可忽略不計。所以，歐盟CBAM對我國實質有影響的行業(yè)是水泥、化肥、鋼鐵和鋁。

據歐盟統(tǒng)計局發(fā)布的數據，2022年，以貿易額計，歐盟進口的“CBAM鋼鐵產品”中國排名第一，為151億歐元；“CBAM鋁產品”中國也排名第一，為45億歐元；“CBAM化肥產品”中國排名第九，為3.3億歐元；CBAM所覆蓋的水泥產品，涉及歐盟海關稅則第25章下的6個稅則號，2022年歐盟從中國進口的水泥只有1146萬歐元（2.1萬噸），排不進前十。因此，歐盟CBAM對我國實質影響最大的行業(yè)是鋼鐵和鋁。

根據綠色創(chuàng)新發(fā)展中心發(fā)布的研究報告，首批納入的鋼鐵和鋁行業(yè)未來每年將為此支付的“碳關稅”分別達20億-28億元。其中，每噸鋼鐵增加成本652-690元，每噸鋁增加成本4295-4909元。如果所有行業(yè)都納入到歐盟CBAM碳關稅機制下，將影響我國對歐盟出口額約2757億元人民幣，占我國對歐盟出口總額的12%。

歐盟CBAM的推出，將利好原本出口歐盟近乎“忽略不計”的氫行業(yè)。有氫能行業(yè)專家表示，歐盟CBAM的通過，有望進一步推進我國綠氫生產和消費市場的發(fā)展。短期看，電解水制氫裝備行業(yè)將充分受益，尤其是電解槽裝備走出去步伐將加快。國內新建可再生能源離網制氫項目占比有望提高，同時CBAM將促進國內綠氫消費市場的培育，綠氫、綠氨、綠醇等國際合作項目將大幅增加。涉氫相關出口企業(yè)，無論是裝備制造和氫能源出口，都應加強海外布局，推動相關產品融入國際氫能認證體系，提升創(chuàng)新研發(fā)水平，避免低價同質競爭。

歐盟CBAM下，我國企業(yè)如何應對？

雖然短期影響可控，但長期來看，歐盟CBAM肯定會對我國相關行業(yè)產品的出口競爭力造成較大影響。企業(yè)該如何應對？

關于國內出口企業(yè)如何應對歐盟CBAM，邵先輝提出了五點建議：一是重視企業(yè)碳管理、產品碳足跡管理，優(yōu)化供應鏈管理，加強企業(yè)能碳管理體系建設；二是加速企業(yè)節(jié)能減碳技術應用和項目投資，2026年前有效降低產品單位碳排放，低碳技術包含但不限于能源系統(tǒng)改造、新能源及儲能技術應用、產業(yè)循環(huán)化技術、低碳原料替代、碳捕捉CCUS技術、物聯(lián)網設備等；三是盡快建立數字化碳管理系統(tǒng)，包括企業(yè)和產品MRV、碳足跡、碳排放強度預測、碳資產、碳交易、碳金融等模塊功能，及相關業(yè)務崗位人員能力建設；四是主動關注歐盟CBAM機制動態(tài)、國內及歐盟碳市場價格信息、國家自愿減排項目CCER市場動態(tài)等；五是加強企業(yè)對內及對外低碳生產、低碳生活宣傳，樹立綠色低碳形象，積極獲取國家、地方、行業(yè)的示范性政策支持等。

針對受歐盟CBAM影響最大的鋼鐵行業(yè)，新京報零碳研究院采訪了冶金工業(yè)規(guī)劃研究院院長范鐵軍。范鐵軍表示，想要客觀評估歐盟CBAM對全球鋼鐵貿易的影響，需要進一步評估現階段以歐盟方法測算的進口國鋼鐵產品碳排放，歐盟鋼鐵行業(yè)獲得的免費碳配額及其削減安排，以及歐委會未來將要采納的碳排放核算細則等信息。長遠來看，歐盟CBAM將推動我國重塑鋼鐵產品出口低碳競爭力。我國鋼鐵企業(yè)應通過節(jié)能及提升能效，優(yōu)化用能及流程結構，構建循環(huán)經濟產業(yè)鏈，推動綠色布局，應用突破性創(chuàng)新低碳技術等推動綠色低碳高質量發(fā)展，全面提升國際市場競爭力。

歐盟CBAM下，中國出口企業(yè)有的也在未雨綢繆。新京報零碳研究院調研走訪發(fā)現，多家出口企業(yè)一直關注歐盟CBAM，也在根據歐盟CBAM給出的大致算法做技術調整，時刻準備應對。據某出口特鋼企業(yè)低碳專職管理員介紹，從去年開始，公司就在研究歐盟CBAM及其算法問題，從直接排放、間接排放等多角度測算產品碳足跡，也倒逼上游供應商減排并提供碳數據，做好核算模型來應對即將到來的成本風險。

新京報零碳研究院研究員 陶野 編輯 岳彩周 校對 趙琳